走進訪談的會議室前，我們緊張了良久。心裡面多少在想著：等一下進來的他，會否如像陳致豪，像魏揚，像黃之鋒，像那些我們在社群媒體上看到的社運領袖。當天他的簡單穿搭，白色上衣、藍色牛仔褲，就跟一般的男孩無異；身高約一七五，身型中等，倘你我在路上看到這個人，怎麼也不會看出來，他就是那個到政治大學蔣公銅像鋸斷蔣公馬腳的台灣大學學生，他就是參與在323攻佔行政院的其中一位被告。

做一隻敲出改變的啄木鳥

我們注意到他的雙臂上，有著三個線條清晰、圖騰般的大刺青，問起他的刺青，他很慷慨地介紹，其中一個是拿著T91（讀音：踢溝邀，國產戰鬥步槍）的台灣黑熊，一個是西亞神話中的獅鷲，一些國家會用作空軍標誌，另一個是羅馬女戰神Bellona。這三個刺青背後都隱含著保護台灣、保衛家園的意思。這位台灣囝仔對於台灣的愛顯露無遺。

但問起許哲榕，他怎麼看自己在這些社會運動的角色？他並沒有覺得自己是熊、或是戰神，他的比喻十分謙虛，他將自己比擬為柏林圍牆拆除前夕的啄木鳥，用鑿子或鐵鎚敲出小洞。這些小小的參與，無非是希望能帶來任何小小的改變，讓民眾理解還是有許多人在意著這些事，我們是可以做得和以前不一樣的。

激進是不能缺少的選擇

許哲榕參與社會運動是受到父親的影響尤其深。父親年少時也是黨外運動的參與份子，在年幼的時候也常對他話說「當年的台灣」，以致他從小就被父親培養出一種「台派養成觀」。也因此，許自高中時期就對於社會議題較一般同學敏感。

問起他接觸社會運動的起點，「我認為遊行很無聊。」許哲榕既小心翼翼又帶點靦腆地道出這句心裡最真實的想法。我們也參加過很多遊行，聽到這句話心裡當然有一點衝擊，立刻追問他，他不相信人們聚在一起喊口號，可以有任何實質改革功效嗎？他說不是的，他並不否定柔性表達方式的功效，更認為應「柔」「剛」並存。

事實上，他第一次參與的社會運動，也是2012年的反媒體壟斷大遊行。他並不否定柔性表達方式的功效，只是與他較為偏好的表達訴求方式不一樣而已。有人選擇以話劇、音樂等方式喚醒眾人，亦有人選擇以繪本去培養孩子的史觀乃至增加與兒童的溝通，只是他認為，在某些時候，還是需要激進的方式，才能喚醒某些柔性方式怎麼也叫不醒的人。

我們問他，這樣比較激進的社會運動，不會把人們之間對立的鴻溝更加深化嗎？但許哲榕認為，把不同史觀拿出來討論時，某程度就可能破壞社會和諧，對許哲榕來說，社會對立代表存在不同聲音，用這個角度看，對立不見得是一件負面的事。

面對社會，面對自己

行動激進，但態度柔和，這樣的反差引起了我們的興趣。他並不求成為社運明星，他只想做一隻啄木鳥。

即將自台大城鄉所碩士班畢業的許哲榕，談起未來，也難掩些許的擔憂。北上求學，從學生時代就開始參與各式社運的他，每次社會運動時最在意的可能不是被警察追打或羞辱，也從開始參與社運初期，曾和父母約定不要被捕，到後來被逮捕也不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事；但即將進入職場的他，漸漸發現那參與社會運動的「足跡」，似乎逐漸墊高他在人際關係上、就業上的社會成本。

我們問他，雖然他自己不求鎂光燈，但會不會擔心基層的社會運動者或政治工作者不被看見、被歷史遺忘，甚至是帶著運動傷害離開？許哲榕淡淡地說：「我去跟著走、我去幫忙舉布條，有些人拿麥克風，這本來就是一個分工。」對許哲榕來說，參與社運前身心靈的準備與體認是必須的，唯有先擁有健全的身心靈，才能在付出與回報的衝突之間尋得心靈的平衡。

台灣獨立、轉型正義，這些沉重又艱難的大字，像盤根錯節地樹幹。許哲榕輕盈但堅定的神態，讓我們彷彿看見裂縫，透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