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下而上建立值得人民信賴的司法

查無此人|七年後,重新認識國家暴力 顧展心得

在參與本次「查無此人|324行政院暴力驅離事件七週年展覽」志工前,老實說對於事發當時正值國二的我而言,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可說是一知半解。依稀記得,在當年媒體的大肆報導下,不論是正面抑或是反面的評價,整個社會對於此事,持續瀰漫著一股肅殺對立的氛圍,同時似乎也有一些躁動、不安、年輕的靈魂漸漸地游移到陽光下,為了緊握屬於自己的未來而勇於站出。

而社會上的這股氛圍,理所當然地影響了正值反動期,且對於突破既有視野汲汲營營的青少年們,而當時的我們在有限的學習環境中,在唯一能稱得上和此事有些許聯繫的國中公民課中,有人好奇地問了:「老師,你能告訴我們現在大家在抗議什麼嗎?」原本埋首向書的孩子們,抬起頭來對當時眼中的知識權威投以完全相信且好奇的目光,每個少年都瞪大眼睛,就好似等待了這個答案一輩子,但總沒人敢率先在課堂提出這個問題,現在有人舉手勇敢舉手發問,我們自然想好好了解,究竟那些被稱為「暴民」的年輕人,到底為了什麼而抗議?

我在各種混亂的媒體語言及周遭大人所灌輸的價值觀中,總被告知「與你無關」,好似只要我準時上課、照常補習、循規蹈矩地生活,我所認知的日常就會一如既往的延續並永存,他們在抗爭的事,永遠不會與我有關也不會傷害到我;這時,站在講台上的公民老師靜默了片刻,說道:「這對你們的升學沒有幫助,也不會出現在會考的考題」。並且他囑咐我們千萬不准參加任何與此事有關的遊行、抗議活動等等,而這一切都是出於對我們的關愛與保護義務,他可不希望見到任何一個學生在活動場合受傷。雖然以下言論並非從他口中所出,但我心想,或許對於一個國中老師最重要的是,他肯定不希望在我們受傷或受到任何他所認為的「不良影響」後,被家長怪罪他鼓吹青少年參加學運並要求他負擔任何責任。考量到當時我們年紀的確頗輕且教師也有依其身分需要考量的諸多情形,我並不責怪他對於此事的回應。後來,隨著話題總屢屢被身旁的大人終止,好似這件事就真的「與我無關」了,我懵懵懂懂地逐漸長大成人,度過了無數個我所認知的日常,且日常也確實一如既往地反覆著。

後來當時懵懂無知的青少年,跌撞進了法律系,也漸漸對於當年無緣深入的此事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但依然僅止於事實一隅。接著因緣際會下獲得民間司改會的實習機會,並有幸成為展覽志工後,我參與了展場志工的培訓課程,並透過針對展品、資訊提出疑問以理解整起事件的來龍去脈,其中印象最深刻者,莫過於第一次在培訓課程中見到當年管碧玲在台上質詢警政署長之片段,其中撥放了警方有計畫地將媒體驅逐行政院後,以全副裝備的大批特勤警力包圍、威嚇學生,隨後即出現毆打、逮捕。在警方驅逐媒體當下,學生齊聲高喊:「媒體留下,媒體留下,媒體留下……」隨著漸弱的訴求與口號聲,我的內心激動地不斷顫抖,悲憤且憂傷地流了眼淚,好似在沒有了媒體的監督後,國家為了達成目的,即得窮盡一切暴力手段而不被任何人追究。僅僅是透過影像,他們當時的無力感與恐懼即深深切切地直達了七年後的我的心中。我心想,若我再早些年出生並與這些抗爭者年齡相當,自己必定也會成為參與行動的一份子,甚至成為影片主角,這些無助與悲憤是理所當然且可想而知的。

在展場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觀展者是某天傍晚才入場的兩位老太太,兩人表示七年前,她們就在活動中扮演著抗爭者的角色,老實說這讓我非常吃驚,這兩位老太太在七年前,依然是老太太,她們雖生理條件不如年輕人佳,卻依然義不容辭地跑到現場表達己身訴求,甚至其中一位老太太表示,事發當天她才剛動完手術不久,身體孱弱得很卻依然抵達現場,她的妹妹在活動中被警方以警棍攻擊頭部造成大量失血送醫縫針,所幸並無大礙,光聽她以言詞形容就足使人怵目驚心,何況當時在現場處處皆有國家暴力事件發生,非常難以想像在短短七年內,一個民主國家內會發生這種荒唐事,簡直就像剛脫離威權時代不久般令人虛實難辨。

兩位向我詢問展覽名稱「查無此人」四字由來,她們始終無法理解為何有受傷害的人,卻找不到加害者?為何那些用警棍重擊民眾頭部的人始終無法獲得制裁?這些不公讓她們七年來總憤恨不平。事實上,我非常喜歡本次展覽的名稱,除了表層意義所表達的「消失的施暴者」外,底層更有訴說「無名抗爭者」的意涵在內,除了社會熟知並活躍的社運明星外,更多的抗爭者是你我身邊默默無聞的市井小民。

當老太太見到展場中年輕的實習生們,就感慨地表示很慶幸現在還有那麼年輕的人關心著這件事,我依然記得其中一位老太太如釋重負地對我們說道:「我們都老了,無法再替你們守護未來,接下來你們要自己保護自己的未來。」屆時我才深刻體會,七年前大人們告訴我的「與我無關」並非真的對我毫無意義,我所珍惜的一切日常,皆是由前人抗爭所遺留下來之血路所鋪墊;我所享有的一切權利,亦是由許多在歷史中所稱「查無此人」者所爭取而來,除了對於每刻我所認知的日常抱持感激外,我並提醒自己無時無刻,莫忘民主與自由是如此可貴與無可替代,即如老太太所言,為了此時此刻我們的將來,只要民主自由受威脅的一天,抗爭就不會就此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