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下而上建立值得人民信賴的司法

社會應該有公平正義,別人過得好,我也過得好:林大洋老師專訪

林大洋老師長年居於臺灣東北角,致力於描摹都市原住民的生活輪廓與人文百態,畫作媒材涵蓋油畫、素描與水墨等等,筆觸飽涵濃重的色彩與粗獷的線條。本於對臺灣弱勢族群的深切同情,老師捐出畫作,支持司改會的募款活動,並以藝術作為行動,渴望在這片土地上撒下正義的種子。

與原民共同的生活經驗,喚起對弱勢族群的同理關懷

在瑞芳湛藍的海港邊,林大洋老師望向遠方基隆山的眼裡,盛裝著對這片土地與人民的鍾愛。正是因為這份情感,讓老師決心為臺灣的司法改革做出自己獨一無二的貢獻。

之所以願意捐畫協助司法改革,林老師說,最早是源自於來到基隆山周遭的礦工原民朋友們。在七零年代,相較優渥的薪資使礦工成為原住民往都市發展的職業首選。林老師當時以這些原民朋友作為創作對象,並長期與他們同寢共食,進而注意到原民族群的窮困與被忽視的人權問題。曾有一次,林老師在花蓮騎機車載送一位生病的原住民朋友返家。沿途在產業道路上,他眼見地面佈滿鐵條、碎石與開放的水溝,蜿蜒的路上更沒有一盞路燈,旅途上險象環生,讓林老師一路上騎得膽顫心驚。

這樣危殆的道路狀況,在居民以漢人為主的都市區域不可能被置之不理。這讓老師不禁感嘆:「明明一樣都是人,他們為什麼住在這樣的地方?」儘管臺灣是這樣袖珍的一座島,上面最古老的族群卻還是長年被系統性地視而不見。

在此之後,多舛的八零年代來臨。當時,原住民人口販賣事件頻傳,其中以未成年少女被販運至私娼寮從事性工作者尤眾,甚至曾出現警察擔任販運仲介的案件,使雛妓救援運動因之而起。詩人莫那能等社會運動人士也高聲疾呼,致力於推動原住民正名、自治與歸還土地等訴求,原權運動於焉如火如荼地展開,原住民權益也終於開始進入媒體的聚光燈下。與此同時,漁業沒落、礦災、與新興的國際移工政策,更使原住民的生計愈發困難。無論在經濟上、司法上,原住民的處境都亟須受到重視。眼見身邊的原民朋友失去穩定收入、生活陷入困境,林老師關注、參與多場運動人士的演講,深入了解原權問題背後的體制性原因。老師深感原住民的處境邊緣與自主性欠缺,經年作為飽受擺佈的統治客體,相當於二等公民,卻遲遲不見政府的積極作為。

看著身邊同胞生靈塗炭,林老師無法袖手旁觀。對他來說,要捍衛原民朋友的權益與生計,畫筆就是自己最有力的武器。

「就像切格瓦拉一樣。」老師舉南美洲的革命領袖為例,在訪談時侃侃談起切格瓦拉在一次機車壯遊中目睹南美洲的貧富懸殊,進而決定揭竿起義、興起革命,以改變現狀的故事。對林老師而言,眼見原民族群的磨難,畫筆即是他的武器,作畫—讓更多人看見都市原住民的臉孔—就是他改變現狀的方式。儘管當地的民意代表、政府官員曾向老師明示、暗示,希望林老師盡量創作風景畫,不要以人為創作題材,以避免爭議和矛盾浮上檯面。但老師認為,沒有什麼題材是禁忌的題材,人民生計更本應受到重視。

「明明原住民所追求的也只是賺錢、養家、拉拔孩子長大,為什麼付出的代價要這麼大?」心懷感慨的老師深入碼頭、礦坑,以速寫及油畫的方式如實記錄下原住民漁工、礦工辛勤的生活樣貌,一張張輪廓分明、目光炯炯的面孔,一雙雙沾染煤灰、黝黑精實的臂膀佔據老師筆下作品的大幅版面。日以繼夜的創作,為的就是以色彩銘記這些離鄉背井、只為生存的堅毅靈魂,以強烈的筆觸烙印這個族群的美麗、不幸與憂愁。

《一群來自玉里的原住民礦工》

對人權與公平正義的堅持,是單純、堅定、而亙古不變

當我們問起林老師對人權的看法,老師直言他深信這是一種普世的價值,需要持續的關注和推動。老師不僅感慨臺灣的人權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更呼籲臺灣的知識份子,「要對人權有一種使命感」,不能落下任何一個人、要讓臺灣在人權議題上跟上國際的腳步。也正是因此,老師將畫作捐予司法改革基金會作為募款之用。老師以自己獨特的方式,希望能由下而上地讓臺灣這塊他所鍾愛的土地變得更好,為人權做出更多貢獻。

在林老師收藏作品的陰暗室內,他翻開厚厚的畫冊,一張張線條剛勁、色彩鮮明的人物面容躍然紙上。老師不經意地一次翻過數頁,說:「這些都可以給你們。」彷彿為了人權,沒有什麼是太大的代價。

「我是一個很平凡的人,做這個也不是為了名利。我只是覺得,社會應該要有公平正義。」在訪談的最後,林老師淡淡地說。老師的理念單純卻遠大,直搗問題核心。「公平正義」作為千古以來有志之士追求的理想,我們已經行了多遠?造就了哪些改變?回顧過去,再放眼未來,我們應該要如何前行?原住民的處境或許已經得到些許改善,但健全臺灣人權保障的路途依然漫漫,需要更多無私的人、更多力量投注。「我不做的話,誰要來做?我做自己覺得對的事情、幫助別人,自己心情也很快樂、也有所成長。別人過得好,我也過得好。」

收起集結成冊的心血結晶,林大洋老師領著我們,重新走進港邊的艷陽之下。儘管老師在海天一色中獨行的背影已經微微佝僂,他的步伐依然堅定。他說,人應該要傾盡全力地去生活、努力地實踐自己的理想,無論誰都一樣。「否則,我們哪裡有什麼未來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