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下而上建立值得人民信賴的司法

楊興生老師─台灣最美的風景

楊老師走了。

星期天早上9點,一通電話傳來這則訊息。趕緊上網確認,報紙都登了,應該錯不了。事實就是事實,縱算不願相信,它仍然是事實。

2013年11月初,司改會募款茶會的前夕,我到淡水蔡文雄老師的畫室取畫,50號的抽象作品,那是蔡老師捐給司改會,作為募款之用的。這畫價值不菲,表面上是因為我請學妹黃秀禎律師幫忙蔡老師,解決了一件他的私事。但我心裡明白的很,若非楊老師的私下推薦,大概不會有畫家會輕易致贈高價市值的畫作。取畫之後,順道走訪楊老師的畫室,他不僅讓我先看看今年要捐贈給司改會,尚在趕工中,他最擅長的台灣農村風光油畫,還執意留我一起用餐。席間,楊老師一如以往,對於司改會近期的工作殷殷垂詢、勉勵再三。還一再強調,只要體力許可,一定持續支持司改會,因為司法改革的工作對台灣社會太重要了。用餐完畢還不肯罷休,硬是要請我到咖啡廳繼續閒聊,直到親眼看到我走進淡水捷運站的大門,才依依不捨互道再見。每次到淡水拜訪楊老師,都和這次一樣,沒有例外,除了關心還是關心,每年募款時無償提供畫作不說,只要有機會見面,一定堅持請我飽餐一頓,因為他覺得,從事社會運動的人太辛苦了,要把握機會表達支持和感謝。如今,斯人已逝,一切俱往矣。

從事社運20年,受到無數人的幫助,金錢、物質、有形、無形,所在多有,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會有外國朋友說,台灣最美麗的風景是人的道理。在我看來,如果說楊老師是最美麗的台灣風景,應該是實至名歸。

楊老師在青年時期赴美,經商、作畫,回到台灣之後,曾開創輝煌的畫廊事業。不過,他深知自己的最愛還是畫畫,因此選擇遠離喧囂的台北城,移居淡水,謝絕大多數的酬酢往返,閉門作畫。我與他素昧平生,只是跟他打了電話,自稱是民間司改會的執行長,他毫不遲疑地約了見面時間,我就直闖淡水畫室。坦白說,原本和他見面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希望他能提供畫作,支持司改會的義賣募款。完全料想不到的是,和他一見如故,不等我向他報告司改會的工作近況,他已經自動提起蘇建和案的救援工作,對於我們的訴求與主張,一點都不陌生,還主動表示,他會持續提供畫作,不收取任何成本費用,全力支援我們的募款活動。他唯一的顧慮是,我們到底能否順利存活而已。事實則是,楊老師的畫作,幾無例外地成為每次募款義賣時,賣得最高價的義賣品。每當我向他報告,他的畫又賣了最好的價錢時,只見他又露出欣慰的微笑,接著說,明年什麼時候要舉辦義賣活動,一定要提早告訴他,以便提早準備。幾年前,他因腫瘤開刀,休養了一段時間,我希望可以去探望他,他卻堅持不肯,只希望我能全力推動他認為非常重要的司改工作。病情穩定以後,他又一如以往,繼續捐助畫作,直到辭世為止。若說楊老師為了司改工作鞠躬盡瘁,誰曰不宜。偶爾和他閒聊時,我曾問他,據我所知,因為中國資本崛起的影響,藝術品的價格急速上漲,且楊老師的畫作在市場上極為搶手,難道不考慮提高售價?他先描述了台灣近年來貧富差距惡化的現象,再分析買畫者的族群分布,倘若調高售價,對於高收入者或大公司那樣的收藏者,也許沒有明顯影響,但對於那些飽受經濟蕭條之苦,收入縮水的中產藝術愛好者而言,擁有自己喜歡的畫作就只能成為一種想望,他作為一個以畫畫維生的畫家,互動的對象只會剩下富豪階層。行有餘力時應該推廣藝術的信念,將會離他愈來愈遠,如此一來,收入或許會增加,但這個社會只不過多了一個可以靠畫畫生活的人而已,又有什麼意思。這是楊老師用實質的行動,選擇他的人生目標最具體的例證。

另一方面,他在年過七旬以後,非常頻繁地親自開車,走訪花東農村,進行現地寫生,將花東的一景一物入畫,成為他晚年作品的大宗。對此,他特別強調,在國外住了很長的時間,深知自己的最愛還是台灣,純樸的台灣農村卻隨著工業化腳步消失殆盡,如果不趕緊加快速度讓花東農村入畫,恐怕下一代人再也看不到老台灣的風景,作為一個少年時期來台灣的所謂外省人,楊老師用他一幅幅的創作,表達了他對台灣這塊土地不可磨滅的感情。

我一直認為,從事藝術工作的人,不論是繪畫、雕塑、音樂、舞蹈等,任何形式,他們創作的動力,除了解決基本的生存問題以外,應該都在闡頌人生的真、善、美,即使與真實世界大相逕庭,也在所不惜。楊興生老師的一生就是最好的見證,他熱愛繪畫,且以此協助他認為符合理想的社會改革工作。雖然走得突然,親友們驚嘆惋惜,但他已打了美好的人生戰役,於自己、於社會,已然無所虧欠。

楊老師的一生,就是最美麗的台灣風景,作為他疼惜再三的後輩,我們沒有選擇,只有奮力向前,繼續拼戰,相信他那高尚的靈魂,也會無時無刻庇佑著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