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下而上建立值得人民信賴的司法

626反酷刑,漫漫陪偵路

◎攝影/黃國城
在台北地檢署義務律師們疲憊的身影

各位朋友:
昨日(6/26)對許多人而言是奔忙的一天。

6月26日是國際反酷刑日,上午民間司改會為邱和順案發起連署,提請司法院審查邱和順案判決書,獲得國內54位法律學者響應,並與多個救援團體及連署學者代表,一同到司法院公開遞交提請審查理由書,要求政府必需為防治酷刑、防止冤案善盡責任。

同一天,一整日因王張會引發多起陳情抗爭事件,義務律師們趕至警局及地檢署陪同偵訊,直到隔日凌晨才結束任務。

本期電子報以在626當日發生的事件為題,介紹國際反酷刑日以及司改會如何組織義務律師參與反服貿運動。

國際反酷刑日,在法院前尋找一絲希望

1987年6月26日是聯合國《禁止酷刑和其他殘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處罰公約》的生效日,為了紀念,便把這天訂為國際反酷刑日。而這個公約是《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7條規定禁止對任何人施行酷刑或殘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處罰的延伸。

何謂酷刑呢? 禁止酷刑公約第1條的定義是指:為了向某人或第三者取得情報或供狀,為了他或第三者所作或涉嫌的行為對他加以處罰,或為了恐嚇或威脅他或第三者,或為了基於任何一種歧視的任何理由,蓄意使某人在肉體或精神上遭受劇烈疼痛或痛苦的任何行為,而這種疼痛或痛苦是由公職人員或以官方身分行使職權的其他人所造成或在其唆使、同意或默許下造成的。純因法律制裁而引起或法律制裁所固有或附帶的疼痛或痛苦不包括在內。

最常見的酷刑,莫過於在刑事警察的偵查程序中對於被告的折磨,或是對於刑事受刑人的不合法對待。前者在我國刑事訴訟制度下,已經建立起完整之規定來作防範,例如逮捕之後權利的告知;抑或是訊問被告不得用強暴、脅迫、利誘、詐欺、疲勞訊問或其他不正之方法;夜間訊問之禁止,以及自拘提或逮捕之時起24小時內,應由法院介入審查是否需要羈押等。

顯見雖然我國未能簽屬該公約,然而在制度的發展中,也力求擺脫酷刑。但這些制度的變化,某部分卻是因為一些血淋淋的教訓所引發,例如王迎先命案換來刑事訴訟法第27條之修正,讓被告有權利隨時選任律師擔任辯護人。又例如洪仲丘命案使得行之有年的軍中禁閉制度有了改病的可能。

然而,不要以為酷刑這件事情就從我們的司法實務中被消弭掉了。邱和順,台灣被羈押最久的死刑犯,被指控涉入陸正與柯洪玉蘭殺害案,然而監察院的報告認定本案自白是基於刑求逼供取得,相關的員警也遭法院判刑確定。此外,前聯合國反酷刑特別調查員Manfred Nowak教授於探視邱和順後也指出本案判決違反國際人權公約。儘管如此,歷審法官仍判處邱和順死刑,這樣的判決忽略自白是因刑求取得,並且共同被告間之自白亦有出入,證人之證詞與被告知自白間不符合,甚至重要物證在警察的保管下卻失蹤了。

禁止酷刑公約生效至今獲得全世界155個國家簽署,而「禁止對任何人施以酷刑」更已經成為國際人權法上的強行法(jus cogens),沒有簽約的國家也同受規範,毫無例外。邱和順案的判決,涉及違反禁止酷刑的重大瑕疵,引發社會大眾的矚目,法學界空前的有54位憲法、刑法等公法學教授在2014年6月26日國際反酷刑日這天,共同連署請求將此判決送交司法院審查,以求救濟,並維護司法的公正性,這沈痛的呼籲與訴求,司法院不應漠視!


「25231178」不再只是電話號碼

◎詹犂硯/台灣大學數學系、民間司改會志工

打開手機的備忘錄,裡面有一行「02-25231178」,在反服貿運動期間,參與的人可能都曾經聽過現場的大聲公說:「如果你被警察帶走,請記住以下的電話,尋求義務律師到現場協助……」。在議場內的朋友也一定有看到,24小時都有義務律師在議場中輪流排班。沒錯!以上這些,背後都有民間司改會的參與。

以筆者自己參與這次運動的經驗,當下聽到大聲公時的感觸,不只是意識到自己今天來到這裡可能會被逮捕,還多了一種安定感,覺得「若真的被抓也有專業的人罩」,很矛盾的心情。同時,也讓我那對法律知識不充足,以及對律師不了解的腦海中,留下許多疑問與好奇。

318運動後,出自對社會些許的憤慨,以及好奇為什麼我站出來反服貿、反黑箱,卻跟「司法改革」有某種程度的連結,於是我來到了司改會辦公室。得知司改會除了設立義務律師團的24小時專線,還結合了律師與324被打傷的當事人,要對國家暴力提出控訴。也開始慢慢的了解司改會一直以來在做些什麼,努力的方向是什麼。這篇短文,是訪談司改會負責318義務律團組織工作的陳雨凡副執行長後所寫。

希望因這場運動被逮捕的民眾有律師陪偵

這次的運動,不論是參與人數或是持續時間,都是近幾年來規模最大的。自從318以來,抗爭現場一直有強制驅離的消息傳出,而就大部分參與這次運動的人來說,若是被逮捕、被帶到警局,想要在短時間找到律師到場,是相當困難的。面對如此大規模的抗爭與驅離,司改會馬上建立了一個緊急陪偵的聯繫平台,司改會的祕書處開始了24小時的待命,隨時準備協調義務律師到警局陪偵,議場內也有義務律師輪流排班,以因應隨時可能發生的衝突。

司改會持續徵求更多的律師參與,很快的就有了400多位熱心律師的加入,我想這股龐大的力量,體現了律師們想要保障因參與這場運動而被警察逮捕的人的權利。司改會與義務律師團希望每位因為這次運動而被帶到警局的民眾,都能有律師陪偵。

起初我很困惑,為什麼律師陪偵這麼重要,重要到有人不遺餘力的去做這件事情?當我們回過頭看以前的司法冤案時,看到許多冤案的當事人常常是在警局被屈打成招後,等到了檢察官跟法官前,想要翻供的時候,往往被認為是想要事後翻供,畢竟法官常常會認為「案重初供」,而司改會在做冤案救援的時候,這點增加了許多困難度。即便在現在這個時代,我們很難想像還有刑求這種事。的確,現在幾乎沒有所謂肉體的刑求,但警察做筆錄時的引導及慫恿、要民眾省省麻煩、甚至恐嚇等等,仍然層出不窮。尤其是跟國家權力抵抗的時候,我們可以想見公權力可能會怎麼對待這些人。

有一件事我認為可以進一步探討。在324行政院衝突的那晚,大量的電話湧入司改會,希望司改會能派律師到抗爭現場。但事後我仔細想想,就算律師們到了現場,他們能做什麼?律師們沒有辦法阻止警察打人,這點我想大家都清楚。那為什麼現場的民眾會那麼希望身邊能有律師呢?我想,這些律師背後隱含了另一種意義:他們讓這些參與佔領運動的學生跟民眾感受到後援,身後有支持的力量,讓大家感到安心。同時,這也正清楚反射出我們對於法律權力的不信任,我們不信任執法人員,抑或是司法。這也正是為什麼律師陪偵很重要,除了避免在警局接受不合理、甚至違法的偵訊,當人們普遍不信任司法的時候,能在面臨官司時,第一步有律師的支援,對於當事人或是整個司法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國家暴力,不能草草了事

在退場之後,司改會的義務律師與324受傷的民眾聯合起來對國家暴力提出控訴。因為控訴的對象正是這個國家,他們選擇了自訴這條路,少了檢察官的調查權,這是一條很長、很艱辛、不確定性很高的路。在我剛知道司改會正在做這件事的時候,我覺得好像遇到了一群瘋子。我以前一直認為,那些施暴的警察、那些下令的高官,是絕對不會有事的。即便有,大概也就是責任推來推去,最後抓個小兵來打打屁股,然後下次還是一樣,不符合比例原則的、不合法的公權力行使依然照舊。還記得2008年陳雲林來台的時候,那次也有被警察打傷的民眾。那次控訴只有一件獲得國家賠償,當事人被打到頭破血流、傷得很重,而其他都敗訴。而這次呢?政府並沒有改變!一樣是基層必須對高層的命令使命必達,沒作為會被罵,做的難看一點沒關係,還會升官。

但難道我們有資格消極嗎?如果面對國家暴力,沒有人追究,我們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這個控訴,除了對高層究責,還有一點很重要的是:讓施暴的警察知道他不只是小螺絲釘,告訴他如果違法,事後是會被追究責任的,告訴他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具有自我判斷能力的人,他可以選擇抬離不反抗的民眾而不是打他。

來到司改會以後,我看到了律師團的熱血與堅持,我聽見律師告訴我,事件會漸漸隨時間被大家遺忘,當事人會慢慢回到他原本的生活,他原本堅定的意志可能會漸漸薄弱,如果這時候連律師都抱著消極的態度,那還有誰來告訴公權力說你們不可以這麼做?還有誰來保護我們的未來不被國家暴力的對待呢?

未來,何去何從?

在這次的反服貿運動後,也許就是因為司改會有這麼一個聯繫抗爭者與律師的平台,司改會有與許多其他組織串聯的機會。包括一群曾在議場內參與醫療團的精神科醫師跟心理諮商師,他們很擔心那些在議場內外或其他抗爭現場的民眾,在長時間處於不確定性的高壓環境下,尤其在324之後,會出現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症狀。也有紀錄片工會的導演與司改會合作,希望紀錄下這個運動中以及之後,律師們、義務律師團和司改會的每一幕。

在學生們回到校園,大家漸漸回到原本生活的時候,司改會的任務才正開始。除了對國家的官司外,這個當時建立起來聯繫抗爭者與律師的平台,該怎麼走下去?將來若是又發生持續性的抗爭,司改會是否還有資源可以繼續維持24小時的專線?而這點,目前司改會希望能將聯繫的橋樑電子化,增加溝通的效率,當然也期待能擴大律師參與社會運動的機會。但這個平台,往後若持續下去,在目前律師團的案件趨近飽和的情況下,司改會適不適合,或者還有沒有能力繼續支持社會運動下每一位需要法律支援的民眾?司改會的下一步又在哪裡?我想這點司改會也許早已有了答案,也相信在「建立人民信賴的司法」路上,司改會絕不會缺席。

再打開手機的備忘錄,「02-25231178 3/24/14」,不再只是個電話號碼、一個回憶而已……。

318對我來說,就像是做了一場夢,做了一場以前從來無法想像的夢。也就是這個夢讓我開始質疑自己以前認識世界的方式,讓我開始想要重新認識這個社會。因緣際會下來到司改會,也才漸漸了解到,原來一直有一群人,他們一直為了理念努力,他們一直為司法的不公不義發聲,他們理性中帶著衝動,他們在社會的變動中學習,而他們還會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