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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二監參訪心得:什麼是友善

這是一間非常漂亮而對參訪者友善的監獄,我覺得。過往監獄給人的形象往往就是水泥高牆,生冷而僵硬,但這間監獄的造景別致而優美。一走入管制區就是庭園流水,還有一台水車緩緩轉動;走了一段路,裡面還有坐落於綠意中的木造亭子,亭子裡有備好的茶飲,清涼而消暑意;陪同參訪的監所人員也很耐心而且和善地回答我們各種問題。

對參訪者友善的監獄,真的難得,但是我又在參訪的過程中不禁懷疑:在這裡生活的收容人,以及在這裡工作的人們,對他們來說,這裡夠友善嗎?在這所監獄裡面,有許多收容人是因為毒品相關案件進來的,這群人被認為是懶惰不學好。

我詢問,新收和違規房,一天有五次的靜坐時間,一次四十分鐘,為什麼要安排那麼長的靜坐時間?監所有教收容人靜坐的方法嗎?或是覺得靜坐有什麼效果嗎?陪同參訪的監所人員尷尬地笑了一下,他說其實靜坐只是讓收容人們靜靜坐著反省而已,然後對他們來說也比較好管理。不過他進一步補充,就算教收容人們靜坐的方法,他們也不想學。教化這群收容人?他抱持著比較消極的看法:「我們只希望他們能心情穩定,順利關完就好了…」。

這座監獄有辦理烹飪技訓班,自營作業的牛軋糖好吃銷路又佳。我詢問有多少人會申請參加烹飪的技訓班,而實際上會錄取多少人?另外,做牛軋糖的工作是不是很熱門,有很多收容人會申請轉業做牛軋糖呢?陪同參訪的監所人員眉頭一皺,語帶無奈地告訴我,事實跟我想的不一樣。這座監獄裡關的大多是毒犯,他們只想「吃好做輕巧」,根本不想學習一技之長。而且他們有時會在工場中毒癮發作,干擾其他人的作業。

那如果這座監獄有那麼多毒犯,那是不是有什麼方法協助他們戒除毒癮呢?這是我進一步的疑問。「身癮易戒,心癮難除!」這是我獲得最簡單扼要的回答。監獄裡面沒有毒品,吸毒的人放在監獄個幾星期,他們的身體就能漸漸適應沒有毒品的狀態,毒癮也逐漸不再發作。但是只要出獄回到社會,由於他們心理上還是對毒品十分依賴,還是再會吸,然後又會再進來。老實說,這個講法聽起來就是沒有協助戒毒的作法,只是人被關起來,順便無法吸毒罷了。

從監所人員對以上幾個問題的回答可以看出,這群染有毒癮的收容人像是一群自我放棄也同時被放棄的「他者」。社會要求監獄將這群人改造成勤奮而有用的勞動力,但是這群人就是不符合這樣的社會要求。在此情形下,監獄變成只是暫時存放這群「他者」的處所,重點就是把地暫時性的「存放工作」做好,目標是監獄秩序的維持與管理。而如果站在收容人的角度,那待在這裡的意義到底又是什麼?只是被放在這裡度過生命中的每個日子,而這些日子本身唯一的意義就是自己於社會中的不在場嗎?我實在不覺得這樣子被看待的方式,會讓人感到「友善」…。

而另一方面,我覺得這種看待收容人的方式,其實也反應了監所人員工作中所累積的無力感。社會賦予了監獄一項任務:規訓收容人,讓他們成為好用的勞動力。但偏偏在賦予任務的同時,又給予極少的資源:2844個收容人,搭配僅6位的教誨師。這個任務看起來就是註定會失敗。在這種情形下,我也實在不覺得對於在監所中工作的人們來說,這算得上是友善的工作環境。

如果要讓這整個環境對這兩群生活在監獄的人們來說,都能夠稍微友善一點的話,我覺得最基本的還是必須要投入更多資源,而除此之外,我覺得還需要某些視角的轉換。監獄要不是從規訓的角度,要不就是規訓失敗改從管理的角度看待收容人,但我覺得是不是可以納入更多協助,或是「培力」(empower)的角度呢?也就是:不是強加某個模範角色於他人,而是協助人們,在面對社會種種規格化的要求時,能夠逐漸具備應付的能力而且好好活下去。而這種視角的納入,或許一種可行的作法是,監獄編制內納入更多經專業訓練的社工或輔導人員。讓這群人能夠以協助的角度與收容人互動,也能夠刺激既有的監所人員思考,可不可以用不同於規訓與管理的角度,來看待收容人呢?既有的這兩種視角不僅讓他人痛苦也讓自己無力,可不可以稍微有些不同的作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