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下而上建立值得人民信賴的司法

悼 林董事長敏生律師

一九九五年春天,在閱讀過他豐富精彩的傳記、聆聽過他在市府廣場意興風發的站台演講之後,爲著擔任協助籌組民間司改會的義工,初度親逢法律界傳奇人物林敏生律師。言談之間,他詼諧犀利的辭鋒、洞悉世事卻又熱情洋溢一如赤子,使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也因著這些關心司法、熱愛鄕土的前輩們,我在硏一修訖學分之後,接下了二度跨出校園後的第一份全職工作──民間司改會副執行長。

九六年十一月,應司法院之餐敘邀約,我們事前準備了十二個議題準備「請教」司法院一行人,林律師的堅持與強悍,是司改會青壯輩律師最大的精神鼓舞。猶記在觥籌交錯之際,施院長再次四兩撥千金的說,如果有不肖司法人員的名單,就交給我來處理啊,言下之意,大有「不交名單,夫復何言」的譏嘲。原閉目養神的林律師突然睜大雙眼,當下就反駁:如果真想「處理」,司法院大可正式授權委託民間團體辦理法官評鑑,這樣司法院也才有取得名單的正當性,否則的話,民間團體焉能與之私相授受,司法院又豈可藉此就想推卸使司法界去蕪存菁、振衰起弊的重責大任!此時我欽仰的看著林律師,深感其果然有一鳴驚人的氣魄! 

民間司改會草創初期,秘書處借駐在台灣國際專利法律事務所中的半年,他總是帶來我們無數驚喜的常客,常佝僂著身軀出現在小辦公室的門口。止住慌亂起身讓座的我們,他總是自然地閒話起家常,對民間司改會所進行的種種努力與小小成果,他總是語帶鼓勵的爲我們加油。九六年底募款餐會之前,缺乏經驗的我們忙碌緊張,夜裡或週末加班司空見慣,林律師經常出現鼓勵我們。餐會當日,阿扁市長前來拍賣,在「馬」、「扁」較勁的壓力下,雖然林律師早已捐助了大筆基金,他不服輸的個性仍使他在現場喊出了五十萬元的高價,掀起餐會高潮,見諸報端,一時傳爲美談。餐會隔日,我們告知他終於募足一千萬元基金,他興匆匆的帶著我們參觀他美輪美奐的所長室,告訴我們哪個寶貝是何時何地取得、哪個又是爲何事何人募款而買,言談之間,洋溢著日昨「拼臝」了的驕傲喜悅。我望著滿室耀眼生輝的紀念品,真的,以林律師過人的毅力與才情,要胼手胝足創下偌大TIPLO王國、要富甲天下並不困難,但要爲理想慷慨能捨,要以耄耋之年仍與後輩爲司改奔走盡心,這才是爲人所不能爲!

司改會終於募足基金、決定搬家之前,林律師一方面爲司改會終於「長大」欣喜不已,一方面又爲即將來臨的「小別」略略感傷。九七年初的冬夜,他笑稱著司改會搬家「好像把女兒嫁出去了 !」,除了送我們別緻的臨別禮物外,還特別邀請我和司改會資深幹事明華一起餐敘,他頑皮的說:「千萬別讓妳們執行長知道,不然吃飯又會變得很嚴肅,講一大堆「國家大事」,咱們就不能輕鬆的聊天了 !」我們兩個惴惴不安的年輕女子,向來最怕正襟危坐的飯局,沒料到他比我們更喜歡輕鬆愉快的氣氛,在小巷裡別緻的小餐館裡,就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從我們的家中情況到感情生活,從他的種種傳奇故事到令他滿意驕傲的子媳,這哪裡還是叱吒風雲的當代傳奇人物啊,反而比較像是親切慈愛的鄰家阿伯!僭越的說,他倒是讓我想起大漠英雄傳裡的「中神通」老頑童!最令我感動的是,他得知我和明華恰巧都是「芋仔蕃薯」,反而殷切的要我們切勿有外來族群的原罪感,雖然政治認同迥異反而更應「同情地瞭解」家中長上,只要認同台灣、熱愛鄕土,我們都是一家人!

九七年六月,林律師逝世的噩耗傳來,民間司改會人人悲傷逾恆,五月間林律師才爲了推動司法預算獨立而率領大家拜會李登輝總統,豈料這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林律師!六月底我因必須完成學位論文而離職,在林律師不得不缺席了的董事會上,慚愧而感激的接過卸任的紀念金牌,我看著牌上署名「董事長林敏生等」視線模糊了起來,只想到在訂製這紀念牌時一定沒有人料到他竟然就這樣翩然離世了吧.....只想到在林律師住院前我曾慚愧地向他說明必須離職的原因,他還寬容大度的說,沒關係啊,論文當然要完成,年輕人要打拼啊……;只想到五月間在麗晶飯店秘書處的迎新送舊,他仍是那麼神采奕奕,倶懷意興壯思飛,怎麼就此上青天攬明月去了呢.....